吃完早饭八点多。太阳升高不少，阳光明亮，早起的寒冷被驱散，温度高了几度，暖和了很多。天空蔚蓝而又深邃，白云朵朵，鸟儿群起群落，叽叽喳喳，几只喜鹊在枝头欢叫。

男相俸们吃完饭，收拾完桌子，集中在大门口，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，一边喝茶，一边说笑着。大堂哥从小房间里走出来，胳肢窝里夹了两条烟，给每人一盒烟，顺带安排了活儿。搭棚的几个人一组，一边找绳子，一边找帐篷，往后院走去。烧水的几个人，商量着把炉子支在那块，那块劈柴砸炭比较方便。垒灶的，接线的，挂绳的，布置方厅的，各自领了任务，三五成群地往大门里面走去。

(资料图片)

孙二蛋正在和赵文武几个人抽烟聊天，大堂哥走到跟前，给每人散了一盒烟。

赵文武笑着说：大总管，我三个啥任务，尽管下达，上房呀，下河呀，还是开车拉人呀，都莫马达，尽管安排，等候多时啦。

大堂哥笑着说：那些活儿，自有人干哩。你有大用哩，你跟柯子，还要五六，你三个一组，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三个为婚房布置小组，老赵你任组长，看着给二蛋把婚房一布置，咋样。

赵文武笑着说：我以为是啥大活哩，这不是女人家的活儿嘛！

大堂哥呵呵笑着说：看看看，小瞧这活了吧！我这转了一圈，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。刚一看见你，我心里就踏实了。干这活儿的，必须心细有眼色，还得是过来人，这活儿除了你，再没人能干啦，谁不知道你老赵干活，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，干扎麻利，一丝不苟地。明个结婚，婚房是亮点，重中之重，这么大，这么重要的活儿，只能是你三个啦。

赵文武看着李柯和王五六说：大总管话都说到这份上啦，我三个也没啥说的啦，为了咱伙计，上。

李柯也笑着说：弄他个弄。

王五六说：叫我给咱扛梯子去。

赵文武笑着说：别急，别急，大总管，你再给我点两个手底下麻利，眼里有活儿的女将来，这光男的不行。

大堂哥笑着说：没问题，你仨这是大工程，资源先紧着你仨用，我一时马上派两个，不，三个年轻媳妇过来帮忙。缺啥，少啥，尽管喊叫。总之一点，婚房给咱拾掇地倭倭也也，漂漂亮亮，体体面面地，这在古代就是洞房花烛夜的洞房，绝对不能马虎。

赵文武一本正经地说：哥你放你的心，半下午你过来检验工程就行啦，保你满意。

大堂哥笑着说：包我满意顶啥用，问你伙计满意不满意就行啦。

说完 ，从口袋里掏出三盒红狼，递给赵文武，李珂和王五六，小声说：给其他人都是美猴，给你仨是红狼，事弄倭也。

几个人嘿嘿一笑。大堂哥夹着烟往大门里面走去。

三个人一商量，准备先从高处干，把拉花挂好，再吹气球，挂婚纱照，贴喜字。说完，三个人便扔下孙二蛋往后院走去。孙二蛋跟在赵文武后面，想着去帮忙，赵文武笑着说，去去去，再别跟着我，你今个啥都不用干，光看就行。这一身干净衣服，可不敢给你弄脏喽。说完，哈哈笑着，往后院走去。

孙二蛋苦笑一下，只好原地站住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看着四周。

男女老少，进进出出，忙里忙外，小孩子像是鱼儿一样，在来往走动的人之间窜来窜去。大门口几个人正在搭棚，底下的人喊着，让房顶的人把布条一角绑牢捆结实。底下的人爬到树杈上，用麻绳把彩条布的一角捆好在树干。烧水的几个人，把炉子安排在大门口西侧的水泥坪上，旁边就是柴垛子，方便取用，搬了两张小方桌，摆在门口东侧，方桌上放着茶叶桶，一次性杯子和六七个保温瓶。拉绳的两人，一人站在靠背椅子上，拿着锤子正在钉钉子，一个人在底下扶着凳子。

后院里，厨师拉着家伙什的车子正在卸货，锅碗瓢盆，炒菜的炉子两个，炒瓢一摞四五个，长把炒勺，铝质地笼屉等等，像是展览兵器似的。

厨师的车子刚挪开，送菜的车子到了。大堂哥喊了几个相俸，孙二蛋也跟在身后，就往后院走去，大堂哥和干菜店老板还有厨师，在后门口开始清点菜单，相逢们卸货。孙二蛋再次被六十哥推开，故意玩闹着说，一边去，今个用不上你，没人啦是咋地，还能叫你干活。实在闲得没事干，就站在哪儿看都行，不准动手。

一大包一大包的青菜，被相俸们提进后院，蒜薹，莲花白，蘑菇，青椒，西红柿，黄瓜，花菜，大白菜，莲菜，大葱，蒜苗，大蒜等等。猪肉，牛肉，瓶装的老干妈，桶装的菜籽油，酱油，醋，料酒，老抽，汤王，十三香，蜂蜜，醪糟，罐头，饮料，啤酒，白酒等等，塑料袋里装的小米，大米，花生仁，杏仁，核桃仁，葡萄干，等等。再就是水果，南丰蜜桔，芦柑，香蕉，龙眼，花生，瓜子，糖果等等，被一箱一箱，一袋一袋地提进屋里小房间内。

这边送干菜的车一走，送煤气的车又来了，司机下来，跟两个相俸，卸下三个粗壮的煤气罐，往家里慢慢滚去。

送煤气的车一走，送馍的面包车又来了。司机下来，打开后备箱的门，大塑料袋子装着雪白松软的圆馍。还有几个袋子里装着花馍，迎亲的时候要带到晓婷家的枣馍。

孙二蛋再次手痒，想上前帮忙，再次被邻居赶走，笑着说，弄你的啥去，这里用不上你，今个你最大，谁敢让你干活，赶紧忙你的正事去。

说完，孙二蛋悻悻一笑，只好看着大家为他的事忙得不可开交，不亦乐乎，就是难为他啦，什么事都插不上手。

孙二蛋从后院往前门口走去，经过厨房的时候，女相俸们已经在厨师的安排下，开始涮洗碟子和碗，有的开始剥葱，剥蒜苗，炖肉，剁白菜，像是在准备臊子，中午要吃臊子面。

这是大堂哥早上临时安排的。本来中午相俸的饭菜是一人一碗猪肉白菜炖粉条，就馍吃。吃早饭的时候，有邻居问起大堂哥，这回结婚的厨呀是谁。一听说是二蛋上次订婚做席面的厨师，大家就兴奋地聊起上回吃过的臊子面，说美地很，味正汤浓，煎火爽口。大堂哥一看，就直接跟八叔八婶打了个招呼，想给来的所有相俸，中午吃顿臊子面，解个馋。

八叔八婶笑着说，一顿面不大不小的事，你跟二蛋说了算。大堂哥跟他说了之后，他说，你看着安排，这事你用不着跟我商量，你一个人就决定了。大堂哥笑着说，这可比吃热菜和馍，费些事。孙二蛋笑着说，就一顿面嘛，能费啥事。大堂哥说，你胡说哩，最起码得几斤肉，半捆葱哩。孙二蛋腼腆的一笑说，不费事，这点面再舍不得邻里邻居吃，还办啥大喜事哩，吃，敞开吃。大堂哥哈哈笑着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看着孙二蛋的眼神，就像八叔有时看着他的眼神似的，转身就大喊着，中午就吃臊子面，我兄弟说了，不管咋样，先叫咱邻里邻居，所有当相俸的吃好，哈哈，克里马擦把活干完，中午咥面。

五嫂抬头看见了孙二蛋，笑着说：看我兄弟闲的，跟检查组领导来了一样。

三嫂笑着说：今个的身份比检查组领导要高哩。

孙二蛋哭笑不得说：我想给人帮忙干点活哩，走到哪儿，哪儿都不需要，直接就把我撵走啦，要不我给你帮忙洗碗。

大嫂刚好转身，笑嘻嘻地看着他说：赶紧走你的，这儿不需要你，你给我几个洗碗，一时叫八婶看见了，还不得骂我哩，今个没人敢支使你，去去去，赶紧忙你的正事去。

孙二蛋故作请求地说：嫂嫂，手痒地很，要不我给你剥葱，剥蒜。

剥葱剥蒜的几个邻居是六十哥，七十哥，还有忙娃哥的媳妇，几个嫂子立马开玩笑的说：你大嫂都害怕叫八婶看见了挨骂哩，你把我几个往炮筒子里塞哩，我才不敢劳你大驾，再说啦，这厨房就不是你来的地方，赶紧走走走。

说完，孙二蛋只好转身，哭笑不得往前门走去。

门口，三堂哥和几个相俸抬了两台炉子，正往大门口走来。孙二蛋赶紧三步并做两步，往前赶去，想着搭把手。几个相俸直接挥手，挡住他，不让他靠近，笑着说，炉子脏，离远些。炉子放在地上，永盛叔开玩笑地笑着说，咋啦，看不起叔是不是，屁大个炉子，还用你搭手哩，走远，你叔我一个人抱着，顺着巷子跑两圈都不在话下，你信不信。

说完，三堂哥开始起哄说，把你牛皮成啥啦，那你还跟我一起抬哩，你一个人一抱不就行啦。

永盛叔笑着说，我害怕把你闲的学驴叫喽，你今个啥身份，娃他哥，这个时候不叫你下苦，干点活，啥时候才显你呀。

三堂哥呵呵笑着说，反正你说啥我都不信，你牛皮，你把这炉子抱起，叫大伙看一下咱永盛叔的本事。

永盛叔是村里出了名的力气大。在砖瓦窑出砖，别人拉一车的功夫，他能拉两车。两只手握起来跟钳子一样。起啤酒瓶盖，从来不用起子，两只手指捏住瓶盖一拧就掉了。最爱吃肥肉，一大碗肥肉，两个杠子馍，能吃个八分饱。年轻的时候，有一次在砖瓦窑上跟一个外地人起了冲突，早起正刷牙的时候打了起来，永盛叔一拳干下去，把那个人嘴里的牙刷，像钉钉子一样，打的从脸上穿了出来，就像给牛穿了个鼻环一样。大家平时最喜欢跟他抬杠，让他展示力气。

永盛叔看了看大家翘首以盼的表情，就笑着说，能行，抱起来咋说。

三堂哥笑着说：你只要能抱起来，中午我叫厨呀，给你准备一碗肥肉片子，一丝瘦肉都没有，咋样。

永盛叔说：又不是你结婚哩，你说了不算，厨呀能听你的。

三堂哥笑着说：二蛋在这里，二蛋说了算不算。

永盛叔说：二蛋说了肯定算嘛！二蛋的大事，二蛋再做不了主啦，那成啥啦。

三堂哥跟二蛋说：二蛋，你说咋样，叫咱永盛叔展示一下。

孙二蛋笑笑点点头说：如果永盛叔赢了，我再加两盒烟。

结婚本来就是喜事，图个人多热闹。新婚三天，不论大小，都可以开玩笑，胡耍闹，包括开八叔和八婶的玩笑，以及老孙家任何一个人的玩笑，为的就是喜庆热闹。邻里邻居故意起哄，也都是为了喜上加喜。

三堂哥哈哈大笑着说：永生叔，也不叫你抱下炉子满巷子转啦，你就看着把两个炉子给咱挪到相上，就算你赢了，咋样。

永盛叔笑了笑，一边开始挽袖子，一边笑着说：今个是你八先人，我八哥给二蛋娶媳妇哩，今个我就给八哥一个面子，叫你看一下啥叫气势，一般情况下，我还懒的跟他谁玩这一套哩。

说完，走到炉子跟前，伸出两只大手，吐了口唾沫，两手搓了搓，找了两个着力点，试了试，又稍微调整了一下，两只手这才抓紧炉子的圆盘，一声起，生铁铸就的炉子，一百多斤的重量，在永盛叔的手里，就像一袋棉花似的，直接被提了起来，距离地面将近一米多，就跟一般人端盘似的端在手里。众人看了，无不感慨，天生的力气大，没办法。

大家赶紧给永盛叔带路，让他把炉子抬到指定的位置。永盛叔故意表演似的，轻拿轻放，炉子稳稳地落地，一点大的响动都没听见。二话没说，也不休息，也不大喘气，转身走到第二台炉子跟前，原样操作，顺利抬到了指定位置。

完了，站起身，无不骄傲地看着周围的人，开始抹下刚才卷起的衣袖。大家都在议论，夸赞，无不羡慕永盛叔的一身力气。

三堂哥笑着说：服了服了，古有项羽举鼎，今有永盛叔举炉子哩。二蛋，给老大说一下，中午给永盛叔，准备一碗肥肉片子，不准有瘦肉。

二蛋点点头，笑着说：莫马达，保证没瘦肉。说完，把口袋里的两盒烟掏出来，塞进了永盛叔的口袋里。大家笑笑呵呵，继续干活，开始给炉子装烟囱。

其实，永盛叔抬炉子之前，三堂哥就知道他能抬起来。之所以故意激将他，就是为了给永盛叔一个大口吃肉的机会。村里但凡有婚丧嫁娶的事，都会找机会给永盛叔一大碗肥肉吃，都知道他好这口。

永盛叔命苦，两个儿子，一个打工时不小心从高空坠落而死。一个外出打工，十几年未归，不知死活。婶子一气之下，发了神经，有人说抑郁了。总之，十多年未出过家门。原先，永盛叔还有心劲过日子，想着盖新房，准备给儿子结婚。现在早已没了心劲。好不容易挣得那点钱，还要给婶子看病。精神疾病是个无底洞，有多少钱都能填进去。有人说这是心病，只要二儿子回来了，马上就好。

听人说，永盛叔家里最困难的时候，炒菜都不用油，水煮，加点盐就吃了。吃肉，更是一种奢望。吃一大碗肥肉，就着馍，只能碰到村里婚丧嫁娶的时候。慢慢地这就成了一个不约而同的约定，大家像是商量好的似的，做大总管的也都心知肚明。但你不能直接给，像施舍要饭的，怎么说，永盛叔都是村里曾经的强人，所以，大家都会找个机会或是借口，让永盛叔可以心安理得的吃上一大碗肥肉。

这就是农村人，心善的时候，要袜子连鞋都给。计较起来的时候，也可以跟你针锋相对，为了一绺地畔子，甚至能打得头破血流。在一个农民的身上，你永远看不到绝对的恶，和绝对的善，都是生活逼得。日子好的时候，就大方善良。日子不好的时候，就较真，就斤斤计较。

关键词：